作者简介:牟方根,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会员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,在《农村青年》《当代农村》《三月三》《晚霞报》等报刊发表散文、小说、报告文学等作品数百篇。
上个周末,天阴沉沉的。我和妻子又一次回老家,做岳母的思想工作,劝她别再干农活了,随我们进城养老。得到的结果依旧是失望,岳母不但不领情,态度还愈发坚决:“我不是跟你们多次说过吗,我就留守在家里,过一辈子!”
岳母现年67岁,若按上班族的年龄来看,早该退休了,可岳母却根本没有“退休”的观念。她依旧在她承包的土地上辛勤劳动着、收获着,一季又一季,一年又一年……
因为妻子,我和岳母今生有缘。记得那是2008年的春耕时节,在妻子的邀约下,我第一次去她老家探亲。刚进村口,我便看见一个瘦弱的中老年女人,驾驭着一头黄牯牛,右手操持着犁头,左手挥舞着牛鞭,正在秧田间劳作……在我的印象中,犁田是男人的事情。面对我的好奇,妻子解释道:“她就是我妈,我爸得了病……”原来,在妻子上大学的2004年,岳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。从此,岳母用自己单薄的肩膀,只身挑起了支撑整个家庭和照顾岳父的双重重担。我不由赞叹:岳母这人,自强自立,真了不起!
岳母出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民家庭。在岳母3岁时,她的母亲因饥饿,抱憾离开了人世,这在岳母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。岳母11岁时,岳母的父亲积劳成疾,染上肺结核去世。自此,岳母成了孤儿,被迫辍学回家,过早地承担起家庭负担,同时照顾一个大她3岁的智障哥哥……
尽管命运多舛,岳母却从不向命运低头。在靠“挣工分”吃饭的生产队时期,岳母表现得很积极。那时候,社员根据体力划分成不同的劳动力,一个男壮劳动力干一天是10分,也叫一个工。一般男劳动力、妇女劳动力、年老的劳动力则根据农活轻重,分别给予8分、6分、4分不等的分值。为了给家庭多挣工分,从而多分口粮,身为女性、个头不大的岳母执意要加入男壮劳动力的行列。生产队长说:“你说你应该算10分,那好,给你一把锄头,和一个10分工的男社员比挖地,你只要和人家干的一样就给你10分。”出乎生产队长意料,人小志气大的岳母挖的土地面积甚至比一个男壮劳动力还大。这结果的背后是岳母双手磨起的血泡和浑身酸痛。
在“女大当嫁”的年纪,岳母考虑起了婚姻大事。上门提亲者,不下10个,但对方一听到她那“其他的都好说,我出嫁必须带上我哥哥”的条件,都不大情愿。只有受过良好家庭教育、知书识礼的岳父,非但没有却步,反而相中了岳母的“心好”。
1979年9月9日,是岳父和岳母大喜的日子。锣鼓声声中,当迎亲的队伍绕过那道山梁,途经一个叫“魏家场”的边贸集镇时,很多人出门来看稀奇:“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是新郎。那个穿红衣服,走在第二位的女人,就是新媳妇。那个紧跟着走在第三位,一脸憨笑,目光略显呆滞的男人,就是跟他妹妹一起出嫁的傻子哥哥……”
与岳父成亲后,岳母一直保持勤劳本色。在“包产到户”的年代,她与岳父一道,每天天不亮就下承包田地辛勤耕作,直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放工回家。利用出产的多余粮食,岳母岳父还搞起了家庭养殖业,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怎么也没料到,在2004年,岳父突然发生记忆大幅度衰退的现象,经医治,疗效不佳。不久,岳父进一步出现语言障碍、行动困难、性格改变、睡眠片段化等严重症状,从此,家庭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了岳母一个人的肩上……
2008年以后,妻子参加工作,并与我成家,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变得好过,但岳母的劳动强度并没有减轻。年过六旬的她,一直坚守在家辛勤耕作,忙个不停。
其间,我和妻子也曾不止一次商量过,让岳母放弃农耕,搬到城里,与我们一起共同生活。但无论怎么动员和劝说,她都不肯随我们进城来,她所持的观念是:“妈生来就是耕田种地的命,只要还能动,那就自食其力,不麻烦儿女……”她还说:“你们有时间、有空闲的话就回来看看,妈就心满意足了……”
岳母总让我想起我曾拜读过的一篇散文《俯身大地》,文中写道:“一个人,俯身于大地,会谦卑地融化于土地,成为泥土的一部分,对万物充满了感恩与敬重。”我的岳母因为成长中烙下的印记,即便现在变老了,也始终视出产粮食的土地为“命根子”,一旦落地,她就要在地里生根。